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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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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野翎找到了那面墻和那座雕塑。

她找了三個街區,中間差點被一名英雄以無照使用個性的理由抓捕,但她還是找到了。

偌大的商業廣場中央有座三米高的黃銅歐爾麥特雕塑,已退役的第一英雄高舉著手姿態毫無畏懼,被顏色各異的花圃圍繞了一圈又一圈。

在那雕塑的側面,兩間外貿服裝店的中間,那面光可鑒人的米色墻面已映出了她的模樣。

薄野翎身後還有惶惑的少量民眾在不知所措,他們不明白世界突然間發生了什麽,有的人還在聲嘶力竭的呼喊屬於孩子或老人、也或許是愛人的名字。

薄野翎朝身前的墻面伸了手,一股熟悉的拉扯感再次籠罩住了她,但這次仍未成功,只有薄野翎半融進墻面的指尖證明一切。

“請到鏡子照不到的地方去,然後報警吧。”對人群這麽說著,薄野翎一步踏入了米色墻面之中。

薄野翎思考過鏡子的另一端是什麽,或許她會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個陷阱,裏面是慌亂的民眾,大家驚慌失措或努力自救。

所以當薄野翎在空曠的商業廣場落腳時,她不免有些意外,但呼吸的滯澀和毫無生機的死寂場景很快讓她意識到,這裏就是為她準備的墓穴了。

沒有風,沒有生機,沒有元素,即便看起來和真實的靜岡並無不同,連遠處的大樓也分毫未變,但這很顯然是個獨立在真實外的異度空間,空氣裏彌漫著一股令人不適的氣息。薄野翎摸了摸身後的鏡子墻面,入口已經關閉了。

那麽,被帶進來的人們呢?

薄野翎用口袋裏掏出一枚種子來,她初到這個世界時身無分文、生活窘迫,所以養成了會隨身帶果樹種子的習慣,以便在饑餓的時候催生果實填飽肚子,如今在這個無元素流動的空間裏,這倒成了現下最可靠的手段。

她將果實放在廣場中央,只是這沒有任何生機的鏡面城市連使一顆種子發芽的能量都沒有,她只有將手劃破。

“啪嗒……啪嗒……”像是水聲,又略顯粘稠的聲音傳來。

廣場對角的大型賣場裏走出一團漆黑的東西,看模樣是個人形,可是卻渾身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黑泥。

那東西正蹣跚著往外走,身上的黑泥不停地一坨坨落在地上,卻飛快隱於地面。

不知是「看」還是「感覺」到了薄野翎的存在,它轉動了身體以古怪的姿勢朝薄野翎接近。

薄野翎沒有動,仍在觀察,而樹種在得到了她的血液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蓬勃生長,就像一個跪伏的巨人突然站了起來,越加粗壯的樹幹將廣場中央的英雄雕塑也納入其中,底部盤根錯節甚至擠翻了地磚將部分根部露出地面。

黑泥人形靠近,薄野翎將手置於樹幹,靜默傲立的巨樹甩出枝蔓,眨眼就將人形牢牢束縛。

可變化也在那一眨眼之間,捆住人形的枝蔓就像捆住了什麽腐蝕性極強的東西,枝蔓在兩三秒間便被吞噬落地。薄野翎往旁邊一滾,飛快避開那漆黑的人形。

在離商業廣場兩三條街道的大樓上,上川曦呆了已有一段時間,她盤著腿坐在大樓邊緣,凝望著巨樹盤亙的廣場。

現在已是最後的時刻了,她是這一關關底的Boss,勇者也已經進場,接下來就是生死的交鋒,不是她死就是勇者亡。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索然無味,就像看一本已經知道結局的推理小說,比起再細究嫌疑人們身上那些似是而非的疑點,她更想隨便找個地方喝一場再回去蒙頭大睡一覺。

她現在有點體會在學生活動上,她突然的攻擊了薄野翎,而薄野翎卻始終平淡無聲的理由了。

一件早知道會發生又明白哪怕躲到世界另一邊也躲不過去的事來了,確實不值得驚訝,還有點讓人膩味。

上川曦有一茬沒一茬地出著神,而視線盡頭的薄野翎,似乎已經發現了那散發著令人不快的氣息的黑泥下是活著的人了。

她擡手,在凈化之光的籠罩下,如骨附蛆的黑泥如融化的蠟燭般滴落地面,消失不見。

接下來,她很快就會從那勉強逃生的人口中得知一些信息。

她會知道人們剛到這裏時有多慌亂,知道有人很快察覺到是鏡子的問題而企圖攻擊鏡子,知道所有攻擊鏡子之人都被破裂鏡面中滲出的黑泥拉入鏡中,她會知道這就是個被惡意被包裹的鏡面空間,所有的路都已斷絕,只要她隨手劃條縫,湧出來的黑泥會瞬間將她淹沒。

但不是沒有解法,上川曦留了解法,薄野翎只要找到那個漏洞離開了,上川曦從此之後就只能和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作伴了。

上川曦想躺下睡個懶覺,說不定等她睡醒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但她甫一躺下,數以千計的枝蔓就鋪天蓋地的從她上空中劃過,就像漁夫突然灑出的網,將死氣沈沈的灰白色天空都切成了一條一條的碎片。

上川曦迅速起身,定眼望去,只見薄野翎還站在那個小廣場裏,被救下的女人也畏縮地跟在她身邊。

銀色長發的少女弄來了一把小巧的水果刀,此時那刀正深深劃過她的手臂,殷紅的鮮血湧出落到地面。

要是在現實的世界裏,哪怕薄野翎抑制住自己的氣息,這種血量也會在霎那間蘇醒周邊萬物的神智,這個世界會像被喚醒的騎士一樣捍衛精靈的尊嚴,這是屬於掌握秩序的精靈女王的力量。

但這個虛假的世界沒有元素也沒有任何生命,於是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在了那顆不起眼的種子催長出的樹中,只見巨樹再次得以生長,枝幹遮天蔽日,它甩出無盡的枝蔓,像是網一樣籠罩住了整個鏡面靜岡,然後在上川曦楞怔的表情中,自最遠處開始進行破壞。

連綿不絕的是沿街櫥窗被持續毀壞的脆響,鏡面溢出的黑泥匯聚在一起逐漸形成了無法輕視的量。

薄野翎的做法像在自殺,但上川曦看得很清楚,那些觸碰到了黑泥而被腐蝕的枝蔓以比吞噬更快的速度不斷進行的生長,它們從黑泥中掏出了被拉入鏡面的人們,一邊承受著侵蝕一邊強韌的生長,將救出來的覆滿黑泥的人們不斷送到腳下已亮起凈化圓陣的精靈身邊。

而薄野翎也從她來的墻面劃開了一條空間裂縫,噴湧而出的黑泥即便有凈化也染黑了她半條手臂。

骯臟的黑點噴濺在衣裙上,但她仍在持續動作,似乎在等待將包裹鏡面世界的黑泥傾倒完,可以摸到另一個世界的壁的時候。

這其實有點超乎上川曦的意料,以她和薄野翎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對方一直是個有些溫吞的少女。

在她的假定裏,對方找到真相需要點時間,找到破解之法也需要一點時間,說不定還會來到她身前,質問她為什麽要牽連進無辜的人們,她都想好了作為回答的炫酷臺詞,但沒想到根本沒派上用場。

上川曦突然感到心情有些覆雜,就像精明的棋手難得示個弱想跟小朋友玩玩,結果小朋友笑得傻兮兮地連吃她好幾個棋子,剛開局就直接逼到了結尾,她有點尷尬。

等等,她不會是表現得最弱雞的關底Boss吧?

丟人……

“精靈小姐?”顫巍巍地呼喚著薄野翎的是第一個被救下的女人,她一直跟在薄野翎身後,像個跟在雞媽媽身後的雛雞。

“沒關系,不會有事的。”薄野翎仍在試圖凈化她劃出的通道口的黑泥,盡管不是不能這麽直接把所有人塞過去,但要把這些讓她極其不適的黑泥也傳到現實,她直覺會引發很糟糕的結果,“可以的話,麻煩您,幫我將已經完成凈化的人集合起來,在我說可以的時候,有序通過這個通道。”

她一只手臂鮮血汩汩維持著巨樹不斷生長需要的能量,另一只手要維護劃出的門形通道口和凈化通道周邊不停流淌的黑泥,實在無暇其他。

大概是即使模樣如此狼狽,銀發少女的神色也十分鎮定平靜,跟著薄野翎的女人不由被她的平靜感染,點頭道了聲好。

薄野翎已經觸到了現實的壁,她幾乎要花費全部精力,一邊破開壁,一邊凈化阻止黑泥外溢。

在墻面流光一轉,霎那間將現實與鏡面再次連接出一個單向通道,甚至映出了另一端呼嘯著警鈴的商業廣場和正一起研究墻面的英雄們的時候,看見了彼此處境的雙方都一楞,還有人下意識的做出了條件反射的反擊動作。

薄野翎不由微笑,“可以了。”

不給人添麻煩大概是日本人的共性,在這個總是地震或海嘯的國家,曾經進行過的安全演練也每次都在危急的時刻起著作用。

完成凈化的人們排著隊,在薄野翎的首肯下逐一通過通道口,有的人還會感激的跟薄野翎道謝。

他們其實很少人清楚薄野翎的名字,但大多都認識在神野那晚出場的精靈。

薄野翎另一只手因為因為失血而失溫麻木,薄野翎將輕便的水果刀咬在嘴裏,豎著再在腕間劃了一刀。

人太多了、在那個瞬間被鏡子帶過來的人太多了,薄野翎不得不要求:“請再快一點。”

她腳下逐漸黯淡的光陣覆又明亮。

屬於現實的商業廣場也很忙亂,消失的人們接連不斷的從墻裏出來,看起來都沒怎麽受傷害,早早準備好的救護車呆在一邊,對幾位表現出不適的脫困者進行檢查。警察已經拉起了黃帶子,英雄們守在進不去的門前焦頭爛額。

他們可以看見裏面的狀況:盤踞的巨樹;被巨樹的枝蔓拉回來的人;亮著光的地面;

和顯然因為失血而精力不濟、只能盯著通道無法他顧的精靈少女。

大家束手無策,連特意叫來的可以消除個性的相澤消太也不起作用。

相澤站在那裏,好久好久才拍了拍身邊綠谷出久的肩膀。綠谷出久在周圍的街區日常巡視,是來得比較早的一批,他一開始還會叫翎的名字,慢慢的便沈默地站在了那裏。

一聲爆破乍響於耳,飛快接近,一個身影剛從人群外圍飛進來就被厲聲喝止,緊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少年鉆出人群急忙出示臨時執照。

爆豪已經趕到了相澤身邊,他想問路人口中的傳言,但還沒問出口,傳言就已經從逃生者們接踵而來的盡頭得到了證實。

“那家夥!”他想過去,但觸碰到的只有冰冷的墻面,“可惡!”

“那個是……”快步到他身邊的轟焦凍發現什麽了。

爆豪勝己下意識地順著轟的目光去看,而轟發現的那個人已經靈敏地順著建築頂端一路跳到了薄野翎的光陣。

“餵……”爆豪勝己看著露出微笑的上川曦,不祥的預感促使他一拳打在墻面,大吼:“笨蛋,看後面!”

兩邊是傳達不了聲音的,雖然看著如此近,跨一步就能過去,但畢竟是兩個空間。

但似乎源於某種說不上的感應,即便面對著「壁」也全心維護著通道無暇交流的薄野翎忽然看了壁外的爆豪勝己一眼。

還沒來得及冒出對方也來了這種想法,就被爆豪猙獰扭曲的臉嚇得停止了心理活動。

無聲的訊息在激動的肢體動作間得以交流,薄野翎不由回頭,看向爆豪勝己怒視的身後。

“下午好……”上川曦跟她打了招呼。

在她出刀瞬間,薄野翎也往前走了一步,她要殺死上川曦太簡單了,不過是弦松箭出那麽一回事,不殺死敵人就不會罷休的制裁之箭在面對像她們這樣的提線人偶時從不落空。但薄野翎不能那樣,上川曦沒有殺一個人。

她這次不會給自己留任何理由了。

薄野翎站在原地,任由上川的刀穿過她的身體。上川是尾太難抓的魚,真的纏鬥起來,會浪費太多太多的力量,少救很多很多人,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上川,就像現在這樣。

趁著刀柄貫穿身體,薄野翎的手指也點在上川的額頭,封印術以薄野翎手點的額頭為圓心迅速擴散。

薄野翎有點想笑,以前都是她被封印,居然也有她封別人的一天。

“下午好……”她溫和回答了對方的問好,在人群的尖叫響起來的同時,將被封住力量的上川甩出身後的門。

跌坐在柔軟的枝蔓裏,薄野翎想讓人們不要慌亂,但已有人出來維持秩序,理智呼籲大家趕快離開。

她松一口氣,也沒空去看門後的場景,只是忍著疼把上川曦的刀。

拔刀太痛了,薄野翎顫抖得幾欲昏厥,但她還是撐著刀重新站起來,顧不得看自己是何種模樣,觀察周圍。

匯聚起來的黑泥已經淹沒了街面,逐漸止步在亮起的凈化之陣外。

薄野翎放棄了對通道的維護,擡頭看了看天空,只見天空像是燒壞的廉價瓷器般出現了蛛網似的裂縫。

靜岡市的市區沒有那麽大,包裹在外圍的黑泥洩入空間內部之後,頂端終於也快支撐不住了。

必須要快才行。

薄野翎想走,卻因為腳步虛浮而踉蹌了一下,視野也短暫地閃白了幾秒。

她抓住及時攙住自己的樹蔓,握住手中長刀。她本來是再來一刀的,可仔細一看,她傷痕累累的手臂上不知何時凝了許多黑泥,腹部的重傷也黑紅參半。

凈化之光明明還在閃耀,可黑泥卻像寄生蟲一樣附著在她的傷口裏,像是要侵入她的血脈。

不,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薄野翎將手放在樹幹上。

她的靈絡在這裏不起作用,她只有讓枝蔓一遍遍去撈,每個地方都仔仔細細的翻找,才能確定自己沒有遺漏下任何人。

樹蔓一次次的帶回被黑泥侵染的人類,天空的裂縫也開始滲下漆黑的泥質,薄野翎全力供給著樹與凈化,傷口裏的黑泥逐漸往外蔓延。

上川曦的局並沒有那麽隨意,她猜準了薄野翎只要知道有人活著就不會獨自離開,這是一個很容易把薄野翎將死的棋局。

天空的破損更大了,已成漏鬥之勢。樹蔓帶回的人越來越少,好像也快接近尾聲。

薄野翎沒有力氣了,她有些看不清,身體冰冷,知覺遲鈍,連痛楚都有些麻木了。

而腳下的凈化之光幾欲黯淡,圍繞在周圍的黑泥已將巨樹吞噬大半。

不妙的局勢下,枝蔓終於帶回了最後一個人。

隨著薄野翎再流不出多少鮮血,巨樹再生的力量也快用盡了,只作為最後的屏障般擋在薄野翎身前任由吞噬。薄野翎視野泛黑,快要失去意識,卻又聽見了什麽聲音。

不,不是聽見。她有點耳鳴,那聲音與其說是聽見,不如說是過於強烈的情緒觸碰到了屬於精靈的敏銳感知。

她費力睜眼,努力去看,才看一個中年女人正在地上嘶啞的求救。她身上的黑泥褪了一半,還有一半因凈化之光的黯淡而固留。

薄野翎這時才察覺自己不知什麽時候也從枝蔓滑倒在地上了,睜眼只看到自己的身體一片汙黑。但還好,女人離她不遠,她伸手過去,放出凈化。

還有一個人。

枝蔓重新動起來,包裹住了被凈化的女人,送完通道口。

薄野翎也被攙著站起來,往通道口走,可要過去的時候,她發現了什麽,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狼狽得很,像雨天走泥路,被飛馳的轎車濺了滿身的泥。

更別說她傷痕累累,渾身又是紅又是黑,看著實在嚇人。她想給自己凈化一下,但些微的光只凈化了表層的黑泥,她似乎看到血肉裏仍是黑的,泛著刺骨的冷意。

殺招在這裏啊。

這是究竟是什麽,帶回現實又會發生什麽,薄野翎不清楚,但世界不能用來冒險。

薄野翎看向鏡面,壁的那一邊大多是她認識的人,似乎在說可以了快出來,很焦慮很緊張。薄野翎沖他們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通道口,門關閉了。

薄野翎的身後,巨樹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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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翎真的不適合當英雄,她學不會保全自己再救別人,因為她是精靈。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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